白衣天使回到病楼
陈清源在退休前是院区内少数领正牌打政府工的助理护士。在麻疯病肆虐的年代,她是病楼里救人无数的白衣天使。随着老年丧夫,加上不良于行,她再度回到病楼,在昔日忙碌工作的空间里占据一个床位。
陈清源出生在小康之家,父母是柔佛峇株巴辖的小园主。她说,她小学三年级时就知道自己患上麻疯病,每次跟同伴玩耍,她的脸颊都会发红,因而总是被同伴讥笑。
“人家会笑我,讲我是红面猴,我感觉自己跟人家不一样,所以很伤心。”她说。
当时麻疯病人皆须强制隔离,但陈清源的家人决定让她退学,留她在家中,靠她中医叔叔开的中药治病。那时候,她才10岁,可是用中药医了两年,还是没能治好她的病,反而病情加剧,经常筋痛,每次发作都痛得嚎啕大哭,因此家人唯有送她到麻疯病院求医。她记得,当时哥哥领着她的行李,陪她去到淡杯的麻疯病院,申请入院。
报到时,院民都热情地招呼她,排遣了她的乡愁。治疗期间她打安苯砜针(sulphone)和吃止痛药,病情渐渐好转。在淡杯住了三年多后,她即转过来双溪毛糯麻疯病院。当时她已经16岁了,但因为之前只念到小学三年级,于是医生让她在特拉维斯学校继续念四年级。
不少病人入院后就渐渐与家人断了联系。但陈清源和家人一直保持联系,家人常寄钱给她,她偶尔亦会搭巴士回乡探望家人。
她回忆道,那时院民凡要出远门,前一天就得把出门要穿的衣服和带上路的行装交到“闸口”(即行政办公室),让员工蒸了杀菌,免得他们把病菌带出去。
回家小住数天后,陈清源就得收拾行装回到病院。她记得,临别前家人总把一大堆食品塞给她。
“以前我每次回去,我的嫂嫂他们都很好,每次拿很多东西给我。罐头什么都给我,连鸡蛋那些不能够拿也叫我拿,拿到巴士那边又弄破了,他们怕我没得吃。”
当时,院方规定,病人到了18岁就得停学,并从儿童楼搬到“屋仔”居住。因此,陈清源没有机会接受中学教育,搬到屋仔之后就开始工作。
她的第一份工是车衣女工,缝制床单、病人衣服等,月薪只有5块钱。工作逾一年后,护士长觉得她是可造之才,鼓励她“转行”当护士,于是她就报名申请当护士。闯过面试这一关后,她和另一位病友在16个申请者当中脱颖而出,当上了“青带”护士,月领72块钱津贴。
据陈清源的说法,当时院内护士论资历分成青带、蓝带和红带三大级别,青带最资浅,红带则最资深。前期青蓝红色是缝在袖子上,后来则是镶在白帽边上。
她说,她当青带护士时什么都得做,包括收拾铺床和喂病人吃喝。
当时院内有十间女病楼,每间大约有20个病人,病楼的轮班制分早上7点到下午2点、下午2点就到晚上9点、晚上9点到隔天7点三班。陈清源在工作之余亦报读院内的护士培训学院,三年之后考到“红带”,有了替病人打针的资格,工作津贴亦慢慢涨到200多块。
她坐在病床上回忆道,当“红带”时,她的工作主要是跟随医生巡房和写报告、派药、打针、替病人洗伤口、包扎伤口等。
“我最害怕处理生虫的伤口,一次我替一名患癌的病人揭开脸上的棉花时,一堆苍蝇幼虫掉了下来,吓得我脸青唇白,差点昏掉!” 最后,她得劳驾同事出马帮那个病人处理伤口,那是她护士生涯里头最难忘的经历。
麻疯病人在治疗期间需长期注射药物,因此打针是病楼的日常。陈清源说,那时每天有两个专门负责打针的“红带”护士(injector)推着推车,逐间病楼去替病人打针。
“如果打针,好像打针他们有两个时段,8点到12点,2点到4点,做完6个钟头他们就放工了,我们就要自己打,没有人来帮了。”
1974年,陈清源到院外去面试,一试过关当上了正式的公务员,退休前薪水有800多块,并且享有退休金,属于院里的“高薪人士”。
年轻时,陈清源和一个在院内卖菜的印尼华人结婚,生了两男一女。由于院方规定孩子一生下来就得寄养在婴儿楼(Babies Home),满六个月就得送出去,因此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数个月后,陈清源的母亲就把他接走。为了把孩子留在身边,陈清源的第二和第三个孩子都是请婴儿楼的助理护士抱回家照顾。一个孩子的保姆费是70块一个月。她说,在40多年前,70块钱是一笔大数目了。
随着孩子逐渐长大,院方亦鼓励已痊愈的院民回归社会,陈清源选择“割牌”,与丈夫在附近租屋子住,把孩子们接回家抚养,自己仍每天回到病楼工作。
现在,她的孩子都早已长大成人,丈夫则已去世,这十多年来她由于尿酸过高,深受关节疼痛困扰,因此住进了病楼。由于难以下床行走,病床旁的电视机是她唯一的消遣,连续剧播映时她和病友都准时调好频道,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荧幕。在百无聊赖的病楼岁月中,电视机是病友们最大的慰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