尽忠职守一辈子
随家人从中国南来、定居柔佛的叶添小时候家境相当好,当中医师的父亲拥有橡胶园、黄梨园和胡椒园,并且聘请了7个工人帮忙打理。那时叶添家里有个与他门当户对、青梅竹马的童养媳,但在少年时期患上麻疯病后,他的命运罗盘就随之逆转。
1932年出生的叶添在日治时期(1941年-1945年)就出现麻疯病症状,身体浮现像汗斑一样的色斑,手指丧失知觉,一位园丘书记见状,就告诉他的父母这孩子应该是患了麻疯病,随之带他到新山中央医院问诊。经医生确诊之后,叶添被安排入住淡杯麻疯病院。
离家那年,叶添才16岁,起初母亲还有去探望他,但探望数次后,父母就因担心影响其他孩子的前途,而变卖胶园和黄梨园,把其他8个孩子送回中国生活。
“人家怕麻疯的,你不走啊!好像我中麻疯,兄弟姐妹人家会怕,你的女儿哪里嫁得出去?你的兄弟哪里讨得到老婆? ”84岁的叶添坐在病床上说。
起初父母还会给他写信,但年龄尚幼的他一概没回,渐渐就与家人断了联系。他说:“他们没有在这里,没有照顾到我,写信也没有作用啦。”
作为早期的隔离所,淡杯麻疯病院并没有人道的社区规划和完善的基础设施,孩子们皆没机会接受正规教育。叶添记得每天早上8点半到10点半一名锡克人会在办公室前的空地上教孩子们英文,下午则有人教中文。每天早上10点半的喝茶时间,附近教会还报效一些牛奶和饼干给他们吃。在他的印象中,那儿卫生条件很差,地方肮脏,“什么都没有”。
有一天,希望之谷的英籍“大医生”(医药总监)莫斯霍(Dr. B.D.Molesworth)走访该院,他告诉病患们双溪毛糯麻疯病院环境优良、设备完善,还有学校供病友上学,温言鼓励他们搬到希望之谷去。叶添听了为之心动,未久就申请转院,在1954年搬到了规划良好的希望之谷。
叶添在院内的特拉维斯学校完成小学教育。读书识字这件事给他的人生增添了姿彩,年轻时他喜欢阅读中国历史、人民画报,晚年住进病楼,报章就是他的精神粮食,每天早上他都会阅读一两份中文报关心天下事。
小学毕业后,叶添曾在麻疯病救济会(MaLRA)在院区设立的养鸡场工作一段时期。在这期间他向行政处报名应征工作,面试当天莫斯霍医生问他为何要找工作,他答道他全家人都回去中国了,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。后来叶添成功被录取,当上了病楼助手(Ward Attendant),自此他就寄情于工作,十年如一日地在病楼服务。
当时每间病楼共有四名助手,分早、午、晚三班,轮早班的话凌晨5点就得到病楼报到,然后去茶水处领茶,派早餐给病友。病友们病况不一,他会逐一牢记病人宜食或忌食什么食物,妥当分派食物给他们,若是有病友刚刚锯了脚,他会给他派米粉和猪肝汤。
“中间有张桌子嘛,他们的碟子统统放在桌子上面,摆好了,我们就派饭、派菜、派鱼啊这样。一桶菜、一桶猪肉、一桶饭,共三桶。他们有两张长的椅子,病人坐着吃囖。吃完了我们就收回去洗。以前英国殖民时期,我们华人有吃猪肉的,独立了他们才不给嘛。马来病人和印度病人就吃羊肉。”
叶添说,那时每间病楼有四个病楼助手,每个星期换班,轮晚班的病楼助手须从晚上9时工作到第二天早上6时,无法行走的病人晚间会直接便溺在桶里,第二天早上他们就得拿去倒,并把桶洗干净。
“我们用烧烧的肥皂水把屎桶洗得干干净净,还发亮呢!现在他们有pampers(尿片),以前我们做时没有pampers的哦,大便在床要拿去洗。一个人过世了要推床去洗,要晒太阳。” 他说,除了照护病人之外,平日病楼助手还得洗地、抹风扇、扫天花板、抹门。
“如果晚班有病人病情发作要入院,我们就要请护士联络医生,要是医生批准让病人进楼,我们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去载病人,然后拿着病人的papan ( 病历板)去登记,准备粪桶和床铺给刚入院的病人。隔天一早拿着护士收集的病人尿液去给医生检验。工作一脚踢啊……呵呵呵。”他咧嘴笑说。
叶添是个尽责的员工,他只知道完成自己的份内事,不求病人感恩。他说:“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做的嘛,有什么谢不谢的?”
虽然工作辛苦,但他说:“没有办法啦,没有钱,没有办法。”起初他的每月津贴只有18块钱,后来起到61块,最后加到141块50分。退休之后他和其他院民员工一般,每月领100令吉的津贴。早年赚到的钱他除了用来买书刊之外,还用来交旅费乘坐参议会的巴士到处去旅行,他去过的地方包括马六甲、安顺和波德申,周末亦会随团去吉隆坡看电影。
少壮时期叶添还十分热心政治,曾是前民政党峇都国会议员兼甲洞州议员陈志勤的中坚支持者,曾在大选期间到过双溪毛糯新村、增江和安邦替陈志勤拉票。他说,1964年大选时陈志勤是甲洞区州议席候选人,当时希望之谷属于甲洞州选区,陈志勤到访院区拉票时就坐在公平咖啡店议事,院民纷纷前去跟他讨福利。
尽管那些年叶添过着相当活跃的人生,但其实他的身体遭到病菌严重侵蚀,以致他十指残缺、双脚溃烂。1960年代他住在屋仔时,曾栽种玫瑰花,须大量使用农药,他怀疑农药损害了他的身体,导致他患上癌症,被迫把右腿锯掉。1993年,叶添在院方的安排下到文良港的医院进行截肢手术,手术过后他只休息了一段时期就套上义肢继续工作,可见他多么看重自己的工作。
麻疯病让他失去了亲情,自小住在他们家中的童养媳郭小妹亦嫁人了。在1970年代初,他曾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孩“阿兰”,与她约会过一段时期,但后来有人把阿兰介绍给一名住在新村的已婚村民,她自此就离开了院区。
回想起自己的一生,叶添说:“我啊,我如果没有中病,我就做头家了咯。”一问之下,原来他小时候的媳妇儿郭小妹家里是开叉烧饭店,他难免会想到,如果自己没有患上麻疯病,很可能就是叉烧饭店老板了。
“这是我们的命运,不能够怨的,是吗?我们做人,要脚踏实地。过去的已过去了,讨不回的。我们要了解这一点。做人就是这样,什么都要看破。”他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