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生仔(医护助理)
江贵棠在退休之前是希望之谷资深的“医生仔”,即医护助理。他未曾考过任何医药文凭或接受过任何医护训练,可终身都在病楼里担当医护人员的工作。旧照片里的他穿着白衣白裤,油亮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,挺直竖立面向镜头,一脸威严,甚有气势,可以想象当年在病楼里是个走路有风的人物。
可麻疯病截去了他的一条腿,岁月亦夺走了他的风华。91岁高龄的江贵棠现在住在男病楼里,耳朵已经半聋,左腿装上了义肢,大多数时候他都独自坐在轮椅上无所事事,或抽上一根烟消磨时光。尽管病楼是禁烟区,可他总有办法弄到烟,他的轮椅上放着一大盒烟,木柜子里亦藏着一大盒烟。
他来自霹雳太平,10岁时鼻子发红、耳朵肿大,家人把他送到太平医院,住院一星期之后就被警察押解到希望之谷。这一走,就是一辈子的事了。这么多年来,父母没来看过他,大哥只来探望过他一次,之后就没再来了。
入院之后他住进儿童楼,他印象中没人特别照顾他,他得自己洗衣服。他15岁那年从院内的特拉维斯学校 (Travers School)毕业之后,就被院方委派在病楼当“医生仔”,在病楼里替病人包扎伤口、打针、收拾床铺等。他概括,医生仔就是什么都做,有时还得进手术室,协助医生替病人锯脚。
到了后期,院内护士得通过考试才可获得打针资格,可在1940年代担任“医生仔”的江贵棠从未上过课,亦没有考过试,就可替人打针,可见当时院内医护人员极之短缺,评级系统尚未建立起来。
问到是谁教他包扎和打针,他说,“冇人教,跟住人哋咁做(没人教,就跟着别人做)。”或许是上了年纪兼重听的关系,他精神萎顿、惜字如金,一个问题才答上几个字,鲜有完整的句子。
他记得当年打的针分两种,一种是专治麻疯的针(Sulphone),另一种则是给病人补充营养的“补针”(Imferon)。
初时江贵棠的每月津贴只有两块钱,日治时代涨到3块钱。后来恢复英治之后他的工作津贴慢慢升到7块、9块,然后10多块。由于院民员工(Inmate Worker)并非正式公务员,因此未能享有退休金,唯早年在副总监林宽裕医生(Deputy Director Dr Lim Kuan Joo)的争取下,政府同意照旧发派院民员工津贴直至他们离世为止,因此江贵棠现在每月仍获100令吉津贴。
院民员工每个星期只休息一天。每天放工回家后,他就在屋边种种花,靠卖花赚些外快。在截肢之前他住在“屋仔”(chalet),与一个女院民同居,两人不曾正式注册结婚,却有一个养女,可是后来养女和他的女友到外面去生活了,他回复到独身的状态。
江贵棠见过无数大场面,处理过无数烂脚,还曾见证医生替病患锯脚。当时四肢完好的他可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躺上截肢的手术台。
问起他的断脚,他若无其事地说,他的脚一味溃烂,看了数次医生都无法复原,于是他只好要求医生帮他截肢。自从失去左脚,他就得装上义肢、坐上轮椅,并住进了病楼。
自小以院为家的江贵棠毕生寄情于工作,从未想过要出外看看这个世界。他说,这么多年来他只在40多岁时出去过一次,回太平老家探望比他大一两岁的大哥和老母亲。
江贵棠十岁就离家寄院,在希望之谷渡过了逾八十年时光,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所在,俨然就是他的整个世界。在病楼里工作了大半辈子的他见证了无数的悲欢离合、生离死别,命运让他在年迈之后回到了病楼,却是以一个病人的身份。